门铃里的空电话
日头从东边升起,跨过正午的界河,慢慢又向西边落下了。囝仔熟练地从爸爸的被窝里钻出来,此时爸爸已经在大声地打鼾了。囝仔并不喜欢睡午觉,每天在幼儿园里睡午觉已是很勉强的事情,到了周末可就再也不想睡。但是爸爸总叫他上床睡觉。囝仔并没有别的办法,只好等到爸爸鼾声如雷的时候,再偷偷地钻出来。 从走廊最深处的房间走到客厅,囝仔推开每一扇门,只看到太阳的影子荡在瓷砖上,偶尔有一丝微风吹起窗帘,房间空空的。玩具已经玩腻了,电视也不能看。囝仔没有别的办法,只好拿来一张小板凳,拖到鞋柜边上的门铃下,麻溜地爬上凳面,一把摘下门铃的听筒。紧紧握住,放在耳边,囝仔只听到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。最近铁门重上了一遍绿漆,虽然已经干了,但还是很臭。而且,开关门的时候总是嘤嘤歪歪地响,好像很不乐意见到这些行人一样。囝仔并不喜欢,所以平时上楼的时候,他总是会费劲地把门立刻拉上,好像是要它闭嘴一样。 囝仔记得,过年回到老家的时候,奶奶的床边有一只铁皮盒子,里面躺着一部电话机,也有一支像门铃一样的听筒。有时候电视上正循环着春晚小品,电话就响动起来。叮铃铃地,教人着急,而且立刻就能把人唤来,忙把听筒接起,叽里呱啦地“喂”“好的”“嗯”一通,又放下。家里的门铃也是,有时正吃水果呢,忽然就铃铃铃一阵,把人唤来。不过,大人们很少会把门铃的听筒凑到耳边,只是取下来,按两下按钮,又把听筒挂上去了。 大概门铃和电话是同一种东西吧,囝仔心想,毕竟都会忽然地响起来,然后把人叫过来应答。所以囝仔也想学着大人们,对着话筒叽里呱啦地说话。可是,说什么好呢?听筒里除了刚刚的开门声,再没有新的声音传来。有点儿尴尬,又好像带着些不甘,囝仔在心里支支吾吾了好久,终于还是开口问道: “喂?” 还是空空如也,并没有人回答。但是囝仔心里并不很失望,反而有一种莫大的快活悄悄地生起。原来接电话也不过就是这样。又“嗯”“好的”几声,囝仔便开始侃侃而谈,从幼儿园的咖喱饭很好吃,到公园里的滑滑梯都是积水,再到楼下的小卖部里芭乐糖一毛钱一颗……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从楼梯口的门铃里传出来,时不时还要“嗯”“好的”几声,似乎真的在和谁通话。 该说是好呢?还是不好呢?一楼的住户正巧都出了门去,囝仔的碎碎念并没有扰民。后来确实又有零星几个人进出楼梯间,但也没有人打断他——当然也没有回应。不过,囝仔不太在意,只是自顾自地讲,他甚至唱起歌儿来了: “祝你生日快乐~祝你生日快乐~祝你生日快乐~~祝你生日快乐~” 其实并没有人过生日,囝仔的生日在年底,而现在是五月。大概是知了快要显身了吧,又或者是石榴花要开了,总之没有人要过生日,至少囝仔不知道谁要过生日。他只是想到,于是就唱出来了。 “小猪,帮我开一下门好不好?”听筒里响起一阵熟悉的锁匙碰撞的声音。 ”好呀!“囝仔学着大人的样子,按了按门铃上的按钮。 铁门嘤嘤歪歪地开了,锁匙声和脚步声交叠着一起上楼,然后铁门又嘤嘤歪歪地关上。“拜拜!”囝仔低声对着话筒道别,然后又挂回去。小心地从椅子上爬下来,扭了一下门把,正好妈妈已经提着红色的塑料袋立在家门口。袋子有点湿湿的,就像妈妈的额头。囝仔接过来,看见里面有一捆小白菜,一条带鱼,一块五花肉,还有一盒黑色的冰凉凉的仙草冻。